沧澜曲第二部第十八章
第二部第十八章剑拔弩张当武冲的那句“七弟,你收赫连铁树为徒,是当他足以传承你的衣钵,还只当他是一块你或可以借此登上天下之尊的踏脚石呢?”令在场的众人均为之一愕的时候,陆文夫以为武冲会借机向他出手,他却仍神定气闲的站在原地,负手望向天上此时显得又大又圆的明月,眼中射出傲人的神采,仿佛要向天月争几分光辉似的。
“师尊对我的感情天地可鉴。武冲,你妄为一国之主,竟出此下策,想来离间我们师徒间的感情。”赫连铁树自知自事,武冲这番话的确很厉害,若是对不知情的人,实透出很大的蛊惑性,但以师尊的气度和为人,他岂屑于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赫连铁树也是智勇兼备的豪雄超迈之人,他知师尊此时绝不宜说话,但对武冲的说话,又不得不避谣,否则还不知会对军心产生出什么严重后果来,是故他及时出声,对武冲直言相斥,出言时亦毫不客气。
“皇兄,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以数千御林军困我于落日楼,想不到十年后的今日,我们易地相处,这是否造化弄人来着?”陆文夫对武冲的话有那么一小片刻的失神后,马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语气也是那么的轻描淡写,没有露出丝毫仇恨即可得报的快意或激动。
“哎,相见争如不见啊!为什么我们兄弟每次见面都得兵戎相见,你争我逐的,呵呵,好象自小时便是那样,这是否你说的造化弄人呢?”武冲毫不理睬赫连铁树,自顾自的凝注于陆文夫道。此时的他虽然面对千军万马,亦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更无一丝畏色,仿佛“率土之宾,莫非群臣”是他人生信条中永不可更变的铁律一般。
“对了,七皇弟,傅真去世前为你诞下一个可传家风的女儿,她如今已然亭亭长成,音容宛若当年的傅真一般,你想否见见她呢?”武冲抢在陆文夫前开声道,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
“哼,武冲,我劝你别废心机了。若是换作当年的我,或会相信你的鬼话。”直到此时,陆文夫才失去了素持的淡然处之的言事口吻,显是武冲这番为他设计的话让他的情绪出现了不小的波动,亦使人觉得,武冲口中那名叫傅真的女子才是他当年最大的恨事,只看他以武冲之名直呼对方即可见一斑。
“皇兄啊皇兄,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当年你为什么不使出来,那样或许我便会束手待擒了,而你亦或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等众叛亲离的地步。”陆文夫长吸了口气,激动的心情瞬即平复过来,口角却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来。
武冲似作为对陆文夫那丝擒于嘴角讥笑的回应般,洒然一笑。
“你可知道,我本绝不会蠢得往这里站,好作你们唾手可得的箭靶。哎,不理你信否,在跃出楼外前的一刹那,我忽地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傅真在天之灵是在注目着我们的,我便知道你绝不会令士兵那么做,因为那样,你便没有资格想着她。”武冲边说边若无其事的向陆文夫一行站立的位置缓缓移近;神情依然是自入场来便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仿佛在这寥廓的长野间,只他一人独语般,“而我当年已觉亏负她许多,现在既当着她的在天之灵,我又怎忍心骗你?何况,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话落,他环眼望了眼压在场中的兽人武装大军,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角弓兵银色的箭簇上,烂银的白光在火把的映照下多了种动人的层次感。
赫连铁树等均露出一脸的戒备的神色,紧盯着武冲移近的脚步;而陆文夫则不为所动的冷冷看着他。
“武冲,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战与不战,一言可决。”
忽地,恰在陆文夫吐出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字的尾音时,武冲倏地提速,以快至超乎一般人肉眼所能逼视极限的速度向陆文夫迫来。
天下武功招式虽然数不胜数,但皆不外拙重和轻灵两派,就一般而言,前者更适于以不变应万变和气势的凝聚;而后者则偏胜于速度以及招式上的灵变,因此守拙返真的道家重视养静守气,而反其道而行之的魔门则以诡异无伦的速度偏长,瞬息万变。
可是武冲此时击出的双掌则气势速度兼具并重,掌影漫天中,陆文夫亦暗自心惊,以他之能,竟一时也难以辨出这千万掌影中哪一只才是武冲的本尊真身。
抱元守一,陆文夫倏开倏合的双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亮光,在武冲的双掌击实他脸门前,他终于出招,双拳迎上,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招,实含着精妙无比的变招,速度和气势均丝毫不逊于武冲。
月静风止,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观看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交锋争道,生怕疏漏了每一个最小的细节,虽然眼力不高的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些流光幻影而已。
场中守护于每一个环节均是针对武冲而设的战斗第一线的弩兵亦是看得目眩神迷,能征惯射的他们在平时对敌时绝对不会有半分的手软,此时却只是略略保持了架弓的模样而已,已不复有对阵时生死立现的强大气势。
而眼力高明若赫连铁树、容与者则微微露出少许不解,因为武冲一上来便以无能胜败的招式与陆文夫硬撼,除非他能够速胜,否则时间一长,气势衰竭下,在现今群敌环嗣的情景,纯粹就是自取败亡。
然而身在其中的陆文夫却有着另一番感受,他本以为他的双拳已封死了对方的所有的进攻路线和角度,岂知甫一接触,便大感骇然。
脸色也随之微微一变。
原来他虽然准确的判断出武冲的拳势,但当他的双拳印在武冲看似充满一去不返、气劲惊人的双掌时,却发现对方的掌劲虚实难测,适才的漫天掌影亦随之迅疾消退得无影无踪。
陆文夫暗叹声“失策”,想变招却已然来不及,惟有放弃守势,反守为攻,仍而此时,武冲却一变上来时以实击实的格局,不去与陆文夫缠斗,仅是一沾即过,摆出一副游斗的姿态来。
忽地,他滑过错身而来的陆文夫,纵身向容与疾速掠去。
在后的赫连铁树和星原见武冲摆脱陆文夫后转身去击杀容与,想都不想,都迅疾迎前夹攻武冲,采取的都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的策略。
陆文夫脸色再变,谁可想及武冲的武技竟强横到这等地步,可在与他——同是宗师级武学大师陆文夫——不容丝毫分神的比拼时,仍有余力转身去对付容与。
待他再变招时,耳畔已传来容与的惨叫声,不想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以“儒将”而弛誉的他却非武冲一合之将。
原来当容与心神皆醉的沉浸于两人的比斗时,忽然发现武冲掉头向自己迫来时,骇然下心神皆失,加之对武冲充满畏惧之心,这下更是不济,这帝国绝世名将竟然未过一招,便告重伤,既而失手被擒。
陆文夫拳劲暴涨,把武冲罩在风源中,务令封死身在其中的武冲所有退路,好迫使他不得不与赫连铁树两人交上手。按陆文夫想,赫连与星原两人虽然对武冲无碍于事,但却或可为他争取到一线追及至武冲身旁的宝贵时间,继而在武冲提升至最浓烈的气机因击杀容与而必然出现一滞的一瞬间,以迫武冲与气机恰好升至顶点的他硬撼,岂知他最后还是失算了。
首先是武冲的武技已然扳登至先天之列,意随心转,气机如环之无端,竟然无有衰竭之势。
其次则是赫连与星原这两人并没能阻碍气势完足的武冲片刻时间。
武冲挟起擒获的容与奉若无物般,先后以双肩撞飞从两胁欺身而上的赫连铁树和星原两人,本想借势越过兽人武装的阵势,便夺路而逃。
他却没想到赫连铁树亦是反应至快之人,稍稍平服武冲一记肩撞而导致的气血不稳后,立时取出挂在大背后的金弓,右手凝气运力一振弓弦,清晰的金属鸣响声登时引来兽人武装数以千计的弩兵的回应,一时弦惊于野。
这一瞬间凝起的强大气势令武冲不敢冒动,苦笑一声,武冲便以刚抬出去的左脚为轴,双掌反身向适适近身袭至的陆文夫迎去。
赫连铁树则趁他们交手的当儿,把向前伏于藏星楼两侧与后翼的弓兵一并调到前阵,从而形成一个以武冲为中心的阵势。
同样是适才的那虚实难测的一招,武冲仅是虚晃了晃,便与此次象早防到对方会出此招般、而打出以虚制虚策略的陆文夫错身过去,继而在他缠身上来前,以手为剑,在他与陆文夫间的空地上圈地一划,便把陆文夫凌疾的身势生生阻在原地。
武冲哈哈长笑声震天而起,状似欢愉之极,浑然不顾嘴角溢出的一丝血痕,意态豪雄的道:“待我惩治过叛徒,我们再动手亦不迟,又何婆妈之有?”
陆文夫在武冲身前十丈处停了下来,凌厉的目光向武冲射过去,心下却知道在刚才说来只有刹那光景的交锋中,自己处在了下风,不过他却不会认为自己比不上对方。
直到武冲能在自己全力向他攻去,而他仍可摆脱他的攻势的那一刻,素来自负的陆文夫才明白到武冲在武学上实有不输于自己的天分才情,不想这位皇兄在打理繁忙政务之余,竟可领悟及父皇穷其毕生之力亦未能窥其玄奥的“太虚无为剑法”。
据说,这一剑法是传自上朝北国的武学经典,与“天雷剑法”并称天师道“风虎云龙双剑”,均藏堂奥莫测之机,俱为天师道镇国之宝:“太虚无为剑法”自从为大武觅得后,历来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但素得父皇宠爱的他从前者口中得知,该剑法招式上仅有五招,但在招式上与“天雷剑法”一样,均秉承了天师道的玄易之理,每一招均繁复无比:据闻,当年其创始人“道帝”张耳在位时,为同当时“仙道不可证”的舆论相争,他便放弃帝位,既而穷其毕生悟成此剑,终凭此剑得以御剑飞升。
该剑法第一式“万骨枯野”与第二式“千里杀将”暗含为追求功名而不惜“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意,据父皇说,招式霸道无比,但据他的理解,此两招实有道家为追求仙道而入世修行之意。
第三式“百无一用”与第四式“十室九空”则为道家的修行终由入世转为出世;第五式亦是该剑法中最后一式“一剑飞升”则是修行终证得正果之意,据闻这式剑法自从道帝刘安始创以来,还别无他人修至这层境界。
在适才的交锋中,武冲便是凭借此剑第四式“十室九空”暗藏的神鬼之机屡屡突破了他自以为算无遗策的招路,然后以第二式“千里杀将”轻而易举的擒获了容与。
“好!恭喜皇兄终悟通了可达天人之道的‘太虚无为’剑法,不知待会坐化飞升时可需小弟助你一臂之力呢?”想及此,陆文夫猛然断喝了一声;最后两句说话却是语兼双关,在外人听去,自是以为陆文夫因屡屡处于下风而生出必杀武冲之心,故语中充满了生死相争的意味;其实此语当有试探武冲是否悟通了剑法中最后一式的努力。
武冲将全身穴道悉数被封住的容与掷于身侧数尺外,这位素来以儒雅风流着名的帝国名将现在看去五窍溢血,形相可怖之极,但仍可看出生机尚存。
“七弟,你高估我了。”武冲无由的苦笑了声,不为陆文夫曾与闻过、且看去对此剑法有相当的熟稔而生出丝毫的讶异。“我在此剑上的修为仅止于前四式而已,至于第五式我虽然烂熟于心,却终未能有所突破,哎,枉我自负一生。”话至最后,语气中竟有不胜唏唏之慨。
武冲语罢,从怀里揣出一本扉页已见枯黄的纸笺,向陆文夫扬了扬,然后缓声道,“这便是剑笈秘谱。七弟天资异禀素高于我,不妨拿去看看,或会另有造化也说不准,看完,还不还我均不打紧。”说着,不待对方开声,便右手一扬,这本对一般习武者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谱已然向陆文夫翩然飞至。
武冲这一掷在外人看来,实是平凡普通之极,换了武冲来使,亦最多是气势足一些而已;但在陆文夫的眼中,他却知道,武冲借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掷,已然开始向他出手。
武冲这扬手一掷,无论是出手的力度和角度,又或拿捏的时间,实巧妙至巅毫,真是“何婆妈之有”?
武冲见陆文夫若有所思的模样,会心一笑。
陆文夫借这一笑,同时领悟到对方的这一扬手除了其表层的意象外,还含有一个深层的寓意,即是智量上的较计,这一战再非是停留在两人上的旧怨那么简单,更代表了两个修道者在踏往天道途中的一个心灵测试。
以他陆文夫在武道上的惊才绝艳,累年下来,已然踏出一条步登天道的独有之路,设若他对这内蕴天道之秘的“太虚虚无”剑法动了丝毫觊觎之心的话,武冲便可据此判断出对方修为上的深浅,从而定下击杀对手的最佳策略;即便武冲无能击杀自己,他亦为自己埋下了永难登步天道的灾难种子。
因为就是这一小会的动心,便足可使自己苦行多年的修为前功尽弃。而在天道的修为中,每个修道者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段艰辛历程,设若途中有所旁骛的话,到头来势必得不偿失。于此可见,武冲的行事风格确非常人所能猜度,好一个“何婆妈之有”。
“哈哈,皇兄有心了!小弟才浅德薄,愧不敢受!”说着,陆文夫使了个精妙的手法,把近在眼前、俯身即可抄于手心的《太虚无为》剑谱依原路推送了回去。
由于两人用力至妙,纸笺一往一返间竟然划出两条清晰可见的轨迹,令大家感到惊奇的是,两人划出的清晰轨迹,竟然合得丝毫不差。
而更令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陆文夫竟能够在武冲的轨迹消逝前把它重新连上,就若一枝离弦羽箭在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又依原来的弧度复返回到开弓者手中一般。
而按照一般常理而言,要让一条完整的矢量轨迹以一个一个质点的形式使其呈现出来,必须有一个条件,即是其轨迹速度要慢,才能出现适才那种效果;但在众人视觉中,刚才两人的速度又实在快到了极点,纸笺一往一返仅是两眨眼的工夫。
赫连铁树记得师尊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造成伟大美丽的情形往往是这样,一件事物在开始的时候引起的惊异是平常的,但是这种惊异却保持不断的增长,而最后竟然使我们惊叹不已:他现在便生出类似这种惊心动魄的惊艳感。
此时,一道连数以万计的火把亮光亦不能掩去的白光从夜空划过,待众人纷纷仰首望去的时候,一株彗星已然消逝在西方的天角,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彗尾,有顷,才重归于寂,消融在茫茫的夜色里。
比对起适才武陆两人以书为媒划出的仿若穿透了天人之道的轨迹,场中诸人均升起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
刹那间,两人已经相互递过了十数招,均是以快打快的格局。
忽地,场外喧声大作,马蹄疾驰的声音震天价般,由远而近。
赫连铁树脸色一凝,难道是折冲关的守兵在其主将容与的缺席下,终要撕破既定的暂时同盟协议,对他们反戈相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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